修道之人,不喜万一。
林君璧尤其不喜欢在自己身边发生意外。
严律,朱枚和蒋观澄,有边境陪伴,三天前去往酒铺买酒,不是什么意外,而是他刻意为之。
严律的老祖,与竹海洞天相熟,严律本人性情,笑脸藏刀,偏向阴沉,擅长挑事拱火。朱枚的师伯,早年先天剑胚碎于剑仙左右之手,她本人又深受亚圣一脉学问熏陶浸染,最是喜欢打抱不平,心直口快,蒋观澄性子冲动,此次南下倒悬山,隐忍一路。有这三人,在酒铺那边,不怕那个陈平安不出手,也不怕陈平安下重手,即便陈平安让自己失望,性子急躁,喜欢炫耀修为,比蒋观澄好不到哪里去,终究还有师兄边境保驾护航。而且陈平安一旦出手过重,就会树敌一大片。
所以在本土剑仙孙巨源府邸凉亭外,朱枚等人愧疚难当,心高气傲的严律都有些忐忑,林君璧根本没有生气,对于自己棋盘上的棋子,需要善待才对。这是传授自己学问的先生、同时也是传授道法的师父,绍元王朝的国师大人,教林君璧下棋第一天的开宗明义之言,即人与棋子终不同,人有性命要活,有大道要走,有七情六欲种种人之常情,一味视之为死物,随意操弄,自己离死不远。
事实上,林君璧一路南下,对于严律等人,撇开这次算计,确实称得上坦诚相待,以礼相待,无论是谁向自己请教治学、剑术与棋术,林君璧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南下之路,林君璧详细了解了中土神洲之外的八洲骄子,尤其是那些性格极其鲜明之人,例如北俱芦洲的林素,皑皑洲的刘幽州,宝瓶洲的马苦玄。皆有可取之处,观其人生,可以拿来砥砺自己道心。
但是林君璧当下,有些措手不及,就像棋盘之上,只有孤零零自己一人,万法不可借,大势不可取,唯有自己与那把本命飞剑,置身于险境当中。
先前在孙巨源府邸,林君璧就与边境坦言,不想这么早与陈平安对峙,因为确实没有胜算,毕竟他如今才不到十五岁。
对于陈平安尚且如此,对于宁姚,更是如此。林君璧的自信,来源于十年后的自己,与今天的陈平安和宁姚做对比。或者说是今日之林君璧,与十年前的陈平安和宁姚。
这也是当初国师先生的第二句教诲,与人争胜争气力,不愿认输者容易死。
林君璧心思急转,希望找出一个可以帮助自己解围的万全之策。
至于为何林君璧如此针对或者说惦念陈平安,当然还是那场三四之争的涟漪所致,儒家门生,最讲究天地君亲师,修行路上,往往师承最亲近,早期会相伴最久,影响最深,林君璧也不例外,一旦投身于某一支脉道统,往往也会同时继承那些过往恩怨,自家先生与那位老秀才,积怨深重,早年禁绝圣书籍学问一事,绍元王朝是最早、也是最为不遗余力的中土王朝,只是私底下每每谈及老秀才,原本有望走上学宫副祭酒、祭酒、庙副教主这条道路的国师,却并无太多仇视怨怼,若是不谈为人,只说学问,国师反而颇为欣赏,这却让林君璧更加心中不痛快。
宁姚说完那番话后,便不再言语。
对于她而言,林君璧的选择很简单,不出剑,认输。出剑,还是输,多吃点苦头。
所以宁姚不太明白这有什么好多想的。
宁姚不喜欢这个少年,除了管不住眼睛、不太会讲话之外,再就是心思太重,且不纯粹,剑修练剑,一往无前,故意压境,当真是半点不愿意尊重自己的本命飞剑吗?若说三教诸子百家,对剑修飞剑,指摘非议颇多,可以理解为道不同不相为谋,那么为何连剑修本人,都不愿意多拿出一点诚心诚意。所以对方出剑输了之后,宁姚准备只说一句话,世间千万神仙法,唯有飞剑最直接。若是不出剑便认输,那么这句话都不用多说。
其实除了林君璧当下最尴尬,大街不远处对峙两人中的严律,也很尴尬。
至于剑气长城这边的守关第二人,龙门境剑修刘铁夫,自然不会尴尬,反而开心得很,原因很简单,他自封为剑气长城仰慕宁姚第一人,成长于市井陋巷,却生得一副厚脸皮,最早的时候就使出浑身解数,想要混入宁府,比如跟崔嵬一样,先成为纳兰夜行的不记名弟子,或是试图去宁府打杂帮工,当个看门护院的,但是每一次在街上遇到宁姚,刘铁夫都要涨红了脸、低头弯腰、远远跑开,一气呵成,隔着老远,远观宁姚一两眼就心满意足,说是自己离得宁姚近了,就要脸色发白,手心冒汗,容易让宁姚厌烦自己。
所以刘铁夫大声告诉严律,等那边尘埃落定,咱俩再比试。
至于严律听不听得懂自己方言,刘铁夫懒得管,反正他已经蹲在地上,远远看着那位宁姑娘,几次挥手,大概是想要让宁姑娘身边那个青衫白玉簪的年轻人,恳请挪开些,不要妨碍我仰慕宁姑娘。
对于那个外乡人陈平安,刘铁夫还是比较佩服的,可哪怕此人先后打赢了齐狩和庞元济,刘铁夫觉得他依旧配不上宁姑娘,但既然宁姑娘自己喜欢,他也就忍了。不忍也没办法啊,打又打不过,只能找机会去了趟酒铺,喝了酒,刻了自己名字,偷偷在无事牌后边写下一句宁姑娘,你有了喜欢的人,我很伤心。结果第二次刘铁夫去喝酒,就看到那个陈平安站在铺子门口,笑着朝他招手,说咱们聊聊。刘铁夫二话不说,撒腿狂奔,只敢托人打听,自己那块无事牌有没有被丢掉,得知没有,就觉得那个陈平安还不错。
宁姑娘喜欢的人,若是小肚鸡肠,太不像话。
一位位从城头赶来的剑仙,纷纷落在大街两侧的府邸墙头之上。
不但如此,在剑气长城与城池之间的空中,分明还有剑仙不断御剑而来。
林君璧神色自若,向宁姚抱拳道:“年少无知,多有得罪。林君璧认输。”
边境松了口气,不出剑是对的,出了剑,边境就要担心林君璧这位绍元王朝的未来剑道顶梁柱,会剑心崩溃在异国他乡,到时候国师大人可不会轻饶了他边境。与林君璧的思虑周密不同,边境不会去想太多,只会拣选一两条脉络去看透,例如剑气长城有个说法,宁姚是一种剑修,其余剑修是另外一种,再者宁姚参加过多次出城厮杀,并且年纪轻轻就独自游历过浩然天下,宁姚绝对不是那种资质极好的井底之蛙,故而宁姚有此说,便意味着宁姚稳操胜券,她之言语,即出剑。
所以边境根本不用去深究宁姚到底飞剑为何,杀力大小,她身负什么神通,境界如何。
没有必要。
宁姚说道:“那你来剑气长城,练剑意义何在?”
林君璧微笑道:“不劳宁姐姐费心,君璧自有大道可走。”
宁姚皱眉道:“把话收回去。”
林君璧无奈道:“难道外乡人在剑气长城,到了需要如此谨言慎行的地步?君璧以后出剑,岂不是要战战兢兢。”
宁姚转头望向陈平安。
陈平安笑道:“别管我的看法。宁姚就是宁姚。”
边境走出一步。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林君璧前后失据,终究是个少年郎,所谓的沉稳,更多是在国师大人身边耳濡目染多年,暂时还是模仿更多,并未学到精髓。何况剑仙观战如云,带给林君璧的压力,其实太大,严律朱枚等人看不出端倪,边境却很清楚,林君璧几乎到了隐忍的极限,思虑多者,一旦出手,会格外不管不顾,离开绍元王朝,国师大人专门找了他边境,提及此事,希望半个弟子的边境,能够在关键时刻拦上师弟林君璧一拦,为的就是以不伤及大道根本的“输棋”,帮助林君璧在人生道路上赢棋。
因为在国师眼中,这位得意弟子林君璧,来剑气长城,不为练剑,首重修心。不然林君璧这种不世出的先天剑胚,无论在哪里修行剑道,在离尘的山巅,在市井泥泞,在庙堂江湖,相差都不大。问题恰恰在于林君璧太自负而不自知,此为极端,君璧剑术更高是必然,根本无需着急,但是君璧心性却需往中庸二字靠拢,切忌去往另外一个极端,不然道心蒙尘,剑心碎裂,便是天大灾殃。
边境其实都有些嫉妒林君璧这小子了,值得国师如此小心翼翼引领修道之路。
陈平安面带笑意,几乎同时,与边境一起向前走出一步,笑望向这位擅长装蒜功夫的同道中人,可惜对方只有装儿子的境界,装孙子都算不上,还是差了不少火候。先前在那酒铺的冲突当中,这位兄弟的表现,也太过痕迹明显了,不够水到渠成,最少对方脸色与眼神的那份惊慌失措,那份看似后知后觉的手忙脚乱,不够娴熟自然,过犹不及。
最少在陈平安这边不管用。
宁姚说道:“外乡人过三关,你们可能会觉得是我们欺辱他人,实则不然,是我剑气长城剑修的一种礼敬,不过三关、连输三场又如何,敢来剑气长城历练,敢去城头看一眼蛮荒天下,就已经足够证明剑修身份。但是你既然在此事上处心积虑,自己制定规矩,算计剑气长城,也无妨,战场厮杀,能够算计对手成功,便是你林君璧的本事。毕竟剑修靠剑说话,赢了就是赢了。”
观战剑仙们暗自点头,大多会心一笑。
绝大多数的本土剑仙,哪个不曾年轻过,也都亲自守过三关。
反而是一些年轻剑修,面面相觑,给宁姚这么一说,才发现咱们原来如此高风亮节?不对啊,咱们本意就是想着打得那些外来户灰头土脸吧?就像齐狩那伙人外加一个本该只是凑热闹的庞元济,合伙打那个二掌柜,咱们起先都当笑话看的嘛。至于那个黑心鸡贼吝啬的二掌柜最后竟然赢了,当然就是另外一回事。不过这么说来,宁姚倒还这没说错,剑气长城,对于真正的强者,无论来自浩然天下何处,并无芥蒂,或多或少,都愿意由衷礼敬几分。
剑仙,有狗日的阿良,剑术高出云霄外的左右,小小宝瓶洲的潇洒魏晋。
年轻人,先有神仙风采的曹慈,后有臭不要脸的陈平安。
林君璧深呼吸一口气,“难道你一定要我出剑厮杀,才罢休?”
“先前这番话,只是客气话。我希望你出剑,只是看你不顺眼。”
宁姚说道:“你既然说自己年少无知,那我就压境比你更低,这都不敢出剑,还要如何才敢出剑,与高幼清?”
说到这里,宁姚转头望去,望向那个站在高野侯和庞元济之间、眼眶红肿的少女,“哭什么哭,回家哭去。”
高幼清这会儿其实脸上已经没什么泪痕,依旧吓得赶紧擦了擦脸庞。
边境刹那之间,心知不妙,就要有所动作,却瞧见了那个陈平安的眼神,便有了一瞬间的迟疑。
林君璧如坠冰窟。
大街上与两侧大门与墙头,先是处处剑光一闪,再一瞬间,林君璧仿佛置身于一座飞剑大阵当中。
数十把宛如上五境剑仙、地仙剑修亲自祭剑现世的“本命飞剑”,围困住了少年林君璧,剑意之纯粹,杀气之浓郁,根本没有任何仿造迹象。
每一把悬停在林君璧四周的飞剑,剑尖所指,各有不同,却无一例外,皆是林君璧修行最紧要的那些关键窍穴。
但这还不算最让林君璧背脊发凉、肝胆欲裂的事情。
最让少年感到绝望的一幕,是悬停在前方一丈外、剑尖直指眉心的一把飞剑。
林君璧的本命飞剑名为“杀蛟”。
而自己眼前那一把,正是“杀蛟”。
林君璧的本命飞剑自然栖息于本命窍穴,眼前飞剑,当然是一把仿造飞剑,可是除了林君璧无法与之心意相通,只说气息,剑气,神意,竟是与自己的本命飞剑,如出一辙,林君璧甚至怀疑,这把绝对不该出现在人间的杀蛟仿剑,会不会果真拥有杀蛟的本命神通。
别说是林君璧,就连陈平安也是在这一刻,才明白为何宁姚当初与他闲聊,会轻描淡写说那么一句,“境界于我,意思不大”。
只可惜宁姚一向不喜欢在陈平安这边谈论自己的修行。
更多是耐心听陈平安聊那些鸡毛蒜皮的琐碎,最多就是拍掉他鬼鬼祟祟伸过去的手。
林君璧最大的绝望之后,竟然还有更大的绝望。
若说宁姚祭出这么多深浅不知的飞剑,尤其是能够模仿自己的本命飞剑,数十把攻伐飞剑,将他围困起来,已经足够惊世骇俗,那么宁姚那边,又有数十把飞剑结阵,剑剑牵引,不知以什么神通,造就出一座名副其实的小天地,将境界修为果真压制在观海境的宁姚,就那么置身其中,是观海境不假,可这还算什么观海境?
别说是林君璧,就算金丹瓶颈修为的师兄边境,想要以飞剑破开一座小天地,很容易吗?
宁姚淡然道:“出剑。”
林君璧神色呆滞,没有出剑,颤声问道:“为何明明是剑术,却可以出神入化通玄?”
宁姚说道:“天下术法之前是剑术,这都不知道?你该不会觉得剑气长城的剑仙,只会用佩剑与飞剑砸向战场吧?”
宁姚看着那个少年,摇摇头,撤去了飞剑与身边的小天地。
林君璧四周的数十把飞剑也消逝不见。
边境轻声喝道:“不可!”
边境一步前掠,再顾不得隐藏修为,也要阻拦林君璧冒冒失失祭出本命飞剑。
陈平安不是没有察觉到那少年的险恶用心,依旧没有任何动作,双手笼袖,安心将战场交予宁姚。
宁姚境界是同辈第一人,战阵厮杀之多,出城战功之大,何尝不是?
宁姚身前出现一座小巧玲珑的剑阵,金光牵引,林君璧突兀出现的那把飞剑杀蛟,被牢牢拘押其中。
不但如此。
先前林君璧四周一闪而逝的数十把飞剑,如箭矢攒射,同时刺透林君璧身躯数十座窍穴,然后骤然悬停,剑尖纷纷朝外,剑柄朝向少年,其中就有那把仿造杀蛟,从林君璧眉心处一闪而逝,悬停在少年身后一丈外,剑尖凝聚出一粒鲜血。
林君璧浑身浴血,摇摇欲坠。
林君璧双眼死死盯住那个好似早已剑仙的宁姚。
必输无疑且该认输的少年,两点金光在眼眸深处,骤然亮起。
竟是两把在眼中隐蔽温养多年的两把本命飞剑,这意味林君璧与那齐狩如出一辙,皆有三把先天飞剑。
只是那些点到为止、轻伤少年的数十把悬停飞剑,划出一条条各色剑光的弧线,剑尖攒集,拥簇在林君璧双眼之前。
林君璧纹丝不动。
少年却有阴神出窍,横移数步,手中持有一把长剑,即将向宁姚出剑。
宁姚同样岿然不动,同样有身姿飘摇如神仙的一尊阴神,手持一把早已大炼为本命物的半仙兵,看也不看那林君璧阴神,单手持剑,剑尖却早早抵住少年额头。
宁姚真身,缓缓说道:“我忍住不杀你,比随便杀你更难。所以你要惜命。”
林君璧直到此时此刻,才知道何谓国师先生所说的同为天才,依旧有那云泥之别。
林君璧浑身浴血,眼神晦暗,心如槁木。
边境为表诚意,没有刻意求快,大步走到林君璧身边,伸手按住少年肩头,沉声道:“下棋岂能无胜负!”
林君璧眼神恢复几分往昔明亮。
有观战剑仙笑道:“太不尽兴,宁丫头即便压境,依旧留力大半。”
一旁剑仙好友说道:“可以了,咱们如那脑子进水的少年这般岁数,估计更不济事。”
剑仙陶突然蹦出一句,“估计是喝陈平安的酒水喝多了吧。”
不少剑仙剑修深以为然。
一位仙人境老剑仙笑道:“宁丫头,我这把横星斗,仿得不行,还是差了些火候啊,怎么,瞧不起我的本命飞剑?”
一位在太象街自家府邸观战的老剑仙嗤笑道:“你那把破剑,本就不行,每次出战,都是顾头不顾腚的玩意儿,仿得像了,有屁用。”
刘铁夫抹了抹眼眶,激动万分,不愧是自己只敢远观、偷偷仰慕的宁姑娘,太强了。
陈平安双手笼袖,对那林君璧挑明说道:“胜负对你而言,只是小事,面子也不过是稍大事,何况能够让我家宁姚出剑,你能输多少?所以别在这里跟我装,得了便宜就开开心心接住,收好,回家偷着乐。不然我可真要对你不客气了。”
然后陈平安对那个边境笑道:“你白担心他了。”
林君璧置若罔闻,阴神收剑且归窍,抱拳低头道:“感谢宁前辈指点剑术,君璧此生没齿难忘。”
宁姚收起了持剑阴神,说道:“随你,反正我记不住你是谁。”
然后宁姚望向大街之上的严律与刘铁夫,皱眉道:“还看戏?”
刘铁夫一个蹦跳起身,娘咧,宁姑娘竟然破天荒看了我一眼,紧张,真是有些紧张。
严律却觉得自己这一架,打还是不打,好像都没甚趣味了。赢了没劲,输了丢人。估计不管双方接下来怎么个打生打死,都没几人提得起兴致看几眼。
见那女子收手后,一位位剑仙早已成群结队御剑远去,一个个高高在上的神仙人物,离去之时,好像挺乐呵?
林君璧转身离去,摇摇晃晃。
对方出剑,没有伤到他的修行根本,就是模样凄惨了点。
对于这场胜负,就像那个家伙所言,宁姚证明了她的剑道确实太高,反而不伤他林君璧太多道心,影响当然肯定会有,此后数年,估计都要如阴霾笼罩林君璧剑心,如有无形山岳镇压心湖,但是林君璧自认可以驱散阴霾、搬走山岳,唯独那个陈平安在战局之外的言语,才真正恶心到他了!让他林君璧心中积郁不已。
边境率先走到林君璧身边。
林君璧脸色惨白,轻声笑道:“我没事,输得起。”
边境转头望向那个怎么看怎么欠揍的青衫年轻人,感觉有些古怪,这个陈平安,与白衣曹慈的那种欠揍,还不太一样。
曹慈的武学,气象万千,与之近身,如抬头仰望大岳,故而哪怕曹慈不言语,都带给旁人那种“你真打不过我,劝你别出手”的错觉,而那个陈平安好像额头上写着“你肯定打得过我,你不如试试看”。
边境难免有些唏嘘,碰到同道中人的得道前辈了不成?
林君璧和边境一走,蒋观澄几个都跟着走了。
林君璧不忘与一位金丹剑修点点头,后者点头致意。
朱枚依旧不愿离开,也就留下了五六人陪着她一起留在原地。
毕竟接下来还有两关要过。
朱枚心情有些古怪,那个厉害至极的宁姚,她只看宁姚出剑一次,遮天蔽日的仰慕之情,便油然而生,可宁姚为何会喜欢她身边的那个男人,在男女情爱一事上,宁仙子这得是多缺心眼啊?
陈平安和宁姚一起走到晏琢他们身边。
宁姚出现后,这一路上,就没人敢喝彩嘘声吹口哨了。
难怪剑气长城都流传着一句言语。
宁姚出剑当如何?高她一境没啥用。
这让陈平安心中既高兴,又委屈。凭啥只有自己这么不受待见。好些个王八蛋,在酒桌上喝酒,或是路边蹲着吃酱菜,也没少跟自己称兄道弟啊。
叠嶂神采奕奕,与宁姚悄悄说话。
陈平安用手心摩挲着下巴,转头问范大澈,“大澈啊。”
范大澈有些慌张,“又干嘛?”
陈平安诚心问道:“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范大澈小心翼翼瞥了眼一旁的宁姚,使劲点头道:“好得很!”
陈平安虚心求教,问道:“有没有需要改善的地方?我这个人,最喜欢听别人直言不讳说我的缺点。”
范大澈摇头道:“没有!”
一旁宁姚微笑点头。
范大澈差点眼泪都要流下来了,原来自己这要是没说一个好,宁姑娘就真要上心啊。
宁姑娘你以前好像不是这样的人啊。
大街之上。
严律和刘铁夫开始了第二关之战。
相较于林君璧和高幼清两位观海境剑修之间的瞬分胜负,两人打得有来有往,手段迭出。
陈平安看得凝神专注。
陈三秋疑惑道:“需要这么用心观战吗?”
陈平安点点头,细心打量双方飞剑的复杂轨迹,笑道:“你们这些朋友之外,我都先以生死大敌视之。”
范大澈犹豫不决,试探性问道:“我也算朋友?”
陈平安下意识收回视线,看着范大澈,“当然。”
范大澈鼓起勇气道:“朋友是朋友,但还不是不如三秋他们,对吧?不然你与我言语之时,不用刻意对我对视。”
陈平安都忍不住愣了一下,没有否认,笑道:“你说你一个大老爷们,心思这么细腻做什么。”
除了宁姚,所有人都笑呵呵望向陈平安。
范大澈悄悄挪步,笑容牵强,轻轻给陈三秋一肘,“五颗雪花钱一壶酒,我明白。”
陈三秋没好气道:“你明白个屁。”
陈平安突然说道:“大澈,以后跟着三秋常去宁府,我们轮番上阵,跟你切磋切磋,记得万一真的破境了,就跑去酒铺那边饮酒,嚎几嗓子。那壶五颗雪花钱的酒水,就当我送你的道贺酒。”
范大澈愣着没说话。
陈三秋一脚踩在范大澈脚背上,范大澈这才回过神,嗯了一声,说没问题。
第二关,果然如陈平安所料,严律小胜。
刘铁夫输得也不算太难堪。
大街两侧,嘘声四起,脸皮不薄的刘铁夫咧着嘴,双手抱拳,笑着感谢诸位剑仙观战。
第三关,司徒蔚然负责守关。
对方是一位名叫金真梦的金丹剑修,刚刚破境跻身地仙剑修没多久,三十多岁,亦是绍元王朝极负盛名的天之骄子,只是此次南下离乡,所有光彩都被林君璧、严律的剑道天赋、朱枚蒋观澄的煊赫家世所掩盖了。而且金真梦本身也不是那种喜欢强出头的剑修,此次过三关,哪怕明知是林君璧的唯一“弃子”,心中也无多少芥蒂。能够与剑气长城的同龄人,与真正的天才问剑,同行人当中年纪最大的金真梦并无遗憾。此次跟随一众年少天才南下倒悬山,入住梅花园子,再来到剑气长城孙剑仙府邸,林君璧如何安排,金真梦照做不误,却有着自己的许多小打算,皆与剑有关。
所以这场过关守关,虽然胜负其实无悬念,但却是最像一场正儿八经的问剑。
司徒蔚然也没有刻意出剑求快,就只是将这场切磋当作一场历练。
故而一炷香后,金真梦收剑认输,一直很心高气傲的司徒蔚然也难得有个笑脸,收剑之后还礼。
其实只说三关之战,林君璧一方是大胜而归。
只不过事到如今,林君璧那边谁都不会觉得自己赢了分毫便是。
三关结束,大街上观战剑修皆散去。
不少人直接去了叠嶂那边的酒铺,方才观战,多看了一场,今天的佐酒菜,很带劲,可比那一碟碟咸死人不偿命的酱菜,滋味好多了。不过如今有了一碗同样不收钱的阳春面,也就忍那二掌柜一忍。
宁姚没去酒铺那边凑热闹,说是要回去修行,只是提醒陈平安有伤在身,就尽量少喝点。
晏琢问道:“怎么回事?”
陈平安以心声笑答道:“这几天都在炼制本命物,出了点小麻烦。”
晏琢没有多问。
陈三秋也没有多说什么。
先前宁府那边似乎发生了点异象,寻常剑仙也未知,却竟然将老祖陈熙都给惊动了,当时正在练剑的陈三秋一头雾水,不知为何老祖宗会现身,老祖宗只是与陈三秋笑言一句,城头那边打盹好多年的蒲团老僧,估计也该睁眼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