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问题使得程铮和程曦登时一愣, 父女两异口同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并不是妾身阻止殿下，”徐氏就一叹息：“只是殿下如今全是拼着一股子冲动在做事，妾担心殿下日后会被自己的一时冲动所累。”
就又放缓了声音，细细解释道：“如今皇后新丧，旁的不说，只说这后位便是不可能空闲多久的，只怕后宫里的娘娘都盼着呢……若说这皇后之位殿下不在意，那多一个嫡出弟弟殿下可在意？”
程铮的脸霎时便就阴下来了。
其实身为一个自己都三妻四妾的男人，程铮对兄弟的多寡是不在意的, 但当这些兄弟们卯起了劲儿要把他踩在脚下的时候那感觉便就不美了, 只恨不得将这些兄弟一脚一个远远的踹出去才是……而其中，让他最想出脚的大抵便是那位同为嫡子的程钰了吧？
这不但是因为皇后的不安分，更是因为光嫡子这个名号就能给程铮带来不一样胁迫感, 所以如果再来一个嫡子……？
呵呵。
想到这里, 便是程铮也不由得变了脸色。
但一想之后, 却又开了颜，只道：“虽是你这般的说法，但眼下这两件事未尝不能合起来，那人将皇后弄死当真是因为看皇后不顺眼不成？只怕也是盼着皇后留下来的这个位置，且若是那人若是妃嫔又有儿子，只怕那小子也鸡犬升天呢。”
程曦也颔首道：“且那人算计了这么多, 如今这最后的临门一脚自然也不会放过, 想来眼下正是那人再次发力的时机呢。”
徐氏便也不由自主的颔首道：“……这倒是, 原是我想左了。如此看来两条道儿合在一处了, 倒也便宜许多。”
“只却依旧麻烦。”程曦忽的转而笑道：“这皇后之位可是多少人眼中的香饽饽？别的不说，只说算计了爹爹又被爹爹算计的那贤淑宁三妃怕也已经伸长了脖颈等着……又有德嫔，她可是生下了二皇子的老人了，此时却依旧是个嫔。难道就不想一步登天吗？”
就说得程铮面色更是难看了几许，嘴唇几度开阖，虽未出声，但看得出要说的不是什么好话儿。
程曦和徐氏也不打断他，只等着他将那股子怒气自己噎了下去，这才慢悠悠道：“且再有一点，那便是这次的事儿三妃和德嫔膝下的二皇子尽是先后入局了的，若说这之前我还以为他们兴许是半推半就不得已而为之，但现在看来，未必便没有那老谋深算策划了一切自己也参一脚来促进计划的可能——可若是这般论起来，那皇后的身后事儿他们只怕越发的不会放过，因此爹爹这次可要睁大眼睛瞧好了。”
程铮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且便再是想要将那幕后黑手揪出来，也知道自己没有那一蹴而就的能力，因此只能强压着心中的怒气，就对着徐氏和程曦缓缓道：“孤省的，你们也注意着些，若是想的没错，这人无论是谁总是超不出内宫的范围，因此你们也算不得安全，守灵的时候还得自己小心才是。”
程曦登时喷笑出声，只指着自己的脸儿道：“爹爹你也太高估了我一些，我这么柔弱可怜，哪里便能守得了灵了？只怕没几天就会躺下，连带着累得母亲也尽不了孝心呢。”
……这话真可谓直白。
顿时说的程铮止不住的去瞪她，可看不了几眼却是自己先笑出声来了：“这样也好，你们还是清清净净的留在家里，孤也安心些。”
如此一袭话才说完，那马车早就过了神武门了，再往内行了一程，到了贞顺门处，却无论如何也前进不得了，因此一家三口便就下了车，只静悄悄的往坤宁宫中走去。
可他们虽是想要‘静’，但今日的皇宫却是明显静不下来的。
这也并非是说宫中便就热闹得和菜市场一般了，皇宫依旧静谧，只往来穿梭的宫人明显多了不止一倍，且虽是形色匆匆，但也能看出许多人面上的表情……
颇为一言难尽。
这却是给程铮等人又提了个醒儿，一家子都不约而同的拿出抹有芥末的手帕，在自己的眼下一抹，虽那悲伤的神色到底有几分的勉强，但搭配着泛红的眼角，瞧着却像是猝防不及之下的呆滞了。
又有各宫各殿的宫女太监忙着收东西挂白，再是井然有序也不免看出几分仓皇来，这时候已经换好衣裳的程铮等人越发的显出纯孝来。
就一路行进了坤宁宫，但不待进去便就看着坤宁门前跪着黑压压的一片人影，当头的那个却是一身的皇子常服，在一片素缟中那点红艳丽得尤为醒目。
程铮不由一奇，只在徐氏的手臂上拍了一拍，示意她和程曦放慢脚步之后，自己却是加紧了几步，且从旁边绕过去，然后定睛一瞧——
不是程钰是谁？
那程钰虽身着一身大红的衣裳，但却是衣襟散乱，若是细看，下摆处还有一个老大的足印，便就越发的显出落拓来，可他也不管不顾，就顶着这身衣裳直直的跪在地上。
程铮看得更加奇怪了些，可他和程钰之间向来没有交情……不，倒是有恨不得对方去死的交情，因此一时间就不好上前说话，只能站在原地眯了眼睛，就要细看。
但不等他再看出些什么，程钰却是已经回神了，就微微抬起头，一双带着凶狠的眼眸就照着程铮看过来。
程铮不查，一时间难免有些惊吓，可他和程钰不对付久了，便是没有里子也能撑起三分的架子来，就冷笑一声，只将手背到身后：“三弟跪在这里作甚？”
程钰并不答话，他那凌厉的眼神在碰触到程铮身上的孝服时便就有了三分的迷惘，又虚着眼睛细细的看了一回，这才同样冷笑道：“大哥好快的手脚，好孝顺的心思。”
这话听着颇为讽刺，便是程铮也难免愣了愣，这才道：“消息是昨儿就传出来的，只父皇却是封闭了宫禁不让进，因此这一日一夜过去，便是有什么也该打点好了罢？”
岂料程钰听了，那面色越发惨白了几分：“大哥可是个沉得住气的人。父皇虽说封了宫禁，但没想到你竟真能就不来。”
程铮：“……”
他和皇后虽不对付，但到底也得管皇后叫娘，此时被程钰直白的点出自己的‘孝心’有水分，便也难免有些赫然，且目光从程钰那大红的衣服上再一次的扫过之后却是恍然间福至心灵：“三弟可是接到消息便就进宫了？”
程钰并不说话，只用一双眸子幽幽的看着程铮。
程铮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几乎就想退缩了，却到底坚持住：“可见三弟是娘娘亲生的，此番娘娘出事，父皇便是封了宫禁，也没能禁到三弟身上。”
“大哥说笑了。”程钰只慢悠悠的道：“小弟不过是在宫门外跪了一夜罢了。”
程铮：“……”
这谈话还能不能继续了？
只虽是堵了一口气，程铮也要自己强行吞下去，便就强笑道：“怪道三弟身上还是一身大红的衣裳……也是，这遽然接到噩耗，三弟心中定然只想见娘娘最后一面，又哪里顾得上衣裳呢？”
程钰闭嘴不言，可目光却是胜似千言万语。
程铮又默了一默，这才硬起头皮道：“三弟妹怎么不见？你既然在这里，想来弟妹也当离得不远才是？”
程钰又慢悠悠的看了他一眼：“大哥说的是，只是侯氏陪我跪了半宿，此时已是晕厥过去了，我便再是心急，也没有强迫一个病人的道理不是？因此大嫂若是有什么不适的地方，竟也尽快回去才是。”
程铮：“……”
……这对话果然没法继续了！
其实程铮并非对侯氏有些什么心思，他提起这个话题不过没话找话罢了，可回过神来之后却觉得程钰这话……
话里有话儿。
他说侯氏是跪了半宿晕厥的，这闺阁女子身子弱些本是常理……只程钰又在话里捎带上了徐氏？那是什么意思？
若是平素里程铮是断然不会想这许多的，只是来时程曦便就说了，她‘身子不好’，想必守不了几天，而徐氏想来也不会守到最后的。
因为有了这种先入为主的心思，程铮再听程钰的话儿便就怎么揣摩怎么可疑了：侯氏当真是因为晕厥而倒下吗？她的晕厥是真的吗？会不会是……？
只这般的猜测一时间却是没有个结果，程铮便又在程钰的面上细细看了一回，却见程钰吊着眼角，虽是两眼通红，但也一脸凶色的回望过来。
可若是细看，就可见那对眼珠却是血丝遍布。
程铮便再是看程钰不顺眼，此时却也不由收了几分作对的心思，只道此后程钰便和自己一般是没娘的孩子了，这没了亲娘当真是可怜，也难怪程钰此时克制不住，竟是对本该夫妻一体的侯氏也心生怨犹了。
但这叹息也不过转瞬而逝，毕竟程铮和程钰冲突的重点不在于他们的母亲是谁，而在于他们的爹是谁——只要他们一日还是皇子，只要他们对那个位置的野望一日不曾消磨，这对兄弟之间还会有的斗。
如此程铮便就尽数收敛了自己的同情之意，只想了想：“三弟如今跪在这儿，应当不会是因为没脸见皇后的遗容的。”说着就在程钰的怒瞪中微微一笑：“想来父皇在这坤宁宫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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